姜江死于景德三年,那是龙年,我在嫁衣上绣条鱼,还有宝珠三颗。」
道士颔首:「此女当年投河,本为保全江河村风调雨顺,如今既作祟害人,贫道便收了这妖邪。」
我说:「我没作祟,不害人,更不是妖邪。」
道士不言不语,眼中杀气如电,手持拂尘朝我劈来。
我慌忙躲闪,拂尘劈在河面上,激起浪花,惊死游鱼。
这些年河中鱼儿肥美,无一不是以新娘尸骨养育,他却这般糟践。
我见此状,怒从心来,指他大骂:「我未曾害人,你们倒好,一来就劈我河床,害我游鱼,究竟谁在作祟?」
道士不听,从怀中掏出几道黄符,口中喃喃,高举喝令:「天地乾坤,无有往极。妖邪作祟,坏我清明。借我神威,斥退万邪。雷来!」yź
乌云骤然汹涌,盘旋大河上空。
随他口令,雷电破开,势如神怒,直直朝我劈来。
3
危急之际恍惚听见一人声,撕心裂肺唤:「姜江!」
随后雷电击中了我,我如一块破布坠入河中。
无数新嫁娘挣脱水草,纷纷朝我游来,层层叠叠将我压在身下,堆成一座白骨山。
她们一个个额间都贴上水草花钿,空荡荡的眼窝含笑。
雷电击落,白骨碎裂时我模糊想起来。
江河村临河而居,时有涝灾。
为求风调雨顺,每三年须得给河神献上一位新嫁娘。
穿红衣,戴霞帔。
全村人锣鼓喧天,无限喜庆,将新嫁娘双腿绑上石块,漂漂亮亮地沉入河中。
河水淹没我的口鼻,心跳停止前还能听见有人夸赞:「瞧,今年的新嫁娘多美。来年定是风调雨顺好时节。」
岸边的人们齐声唱:「恭请河神迎新娘,风调雨顺好时节——」
我本有婚约,不能做新娘。
未婚夫谢琅乃是城中子弟,不与我同村。
因过河时竹筏翻覆,被我爹娘救回家中,休养时互生情愫,未曾逾矩,三月后离去。ýƶ
他去又复返,与媒人同来。
带着聘礼,互换庚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说婚礼须得热闹,待来年春闱高中,将我风光迎进门。
那年我才十六,即便不中,再三年我也等得。
一生不中,我也嫁的。
村长儿子粗鲁无状,趁着爹娘不在,跑来我家。
他缠着我说:「你同你爹娘说要把婚约退,做我家儿媳。」
我不愿,骂他无礼。
「庚帖已换,两情相悦,怎能反悔?」
他急红了眼:「你怎能与他两情相悦?」
我甩开他的手,十分厌烦:「为何不能?我不与他,难道与你?」
他不可置信:「你怎如此不知羞耻?」
谢琅虽在我家暂住休养,却时刻守礼,一根指头不曾接触。
言语之间,多有包容。
喜我所喜,忧我所忧。
村长大儿口口声声心爱我,却拿手抓疼我手,拿言语刺伤我心。
他不过心想全村都得听他家的,哄着他家的,我也是。
这不是心爱,是占有。
他冷笑道:「好,既不是我的,自然也不能是旁人的。」
他怒极,眼神阴狠,作势要来拉扯,把我拽进柴房。
我的衣服不能扯,扯了坏名声。
万一谢琅高中,旁人参他有个名声败坏的妻,如何是好。
我推不开他,随手捡起一旁木块,狠狠敲他脑袋上。
顷刻血流如注,我往外逃,逃到村长家,说你儿要抓我进柴房。
村长救回他大儿,明着向我道歉,转日我就被阿爹阿娘一根麻绳捆作新嫁娘。
村长大儿包着脑袋,站在岸边朝我望,眉眼间净是残忍的快意。
彼时春闱已经放榜,按照约定,未婚夫早早该回。
若他如约赶回,算着就是这两天。
我不怕死,我怕谢琅找不着我伤心。
阿爹撇开脸不敢看我,嗫嚅说:「闺女,为了咱们村,你且安心去。若那谢琅当真高中,自有无数良缘佳配等他,如何能想起小小村女。」
我问:「当真想不起?」
阿娘不忍道:「若想得起,早几日就回,岂能到如今?」
我说:「我只当他耽搁。若他果真忘记,那便忘记。若他姗姗来迟,阿娘就说我等过他,只是等不及了,莫要让他心头含恨,要忘了我另觅佳缘。」
我叹口气,渐渐没入大河。
4
我以为自己被那雷劈死了,醒来却看见谢琅。
不禁捧着他的脸问:「你也死了?」
原本见了他开心,问完就有些伤心。
开心见到他,伤心他英年早逝,没让我多等几年。
谢琅当即红了眼,反握住我手:「我没死,你也没事。」
发觉他手心温度灼人,我才相信。
他眼中有恨:「你为何不记得嘱咐?那日我匆匆赶回,就见那妖道伤你,万一我回来晚一步......若真有万一,当真就来不及。」
谢琅说,他知我现在只剩魂魄。
都说死在河里的人离不开水,那日一见,他不敢贸然带走我,只能马不停蹄赶回家找帮手。
他还说,他现在官位不小,能求得国师一块镇魂玉,保我魂魄离河不散。
先前我被那天雷所伤,魂魄受损,便是在那玉中养了七七四十九日才醒来。
我捧着他的脸瞧了又瞧,还是当年那般好看。
心中不免委屈,唤他拿块镜子来。
嘴上嘟囔:「你比从前好看,我在水中一泡三年,如今怕是面目全非。」
然而谢琅拿来铜镜一照,镜中空无一人。
我才想起镜中照不出自己身形。
谢琅拿来笔墨,展开纸张说:「你与从前无甚不同,我画给你看。」
我怕影响他作画,正襟危坐,一瞬不敢乱动。
他很快唤我:「好了,你瞧。」
我凑近看,画中人笑意盈盈,面容柔美。
身旁花开蝶舞,盎然春天。
像山中仙女。
我撇开不看:「这不是我。那日我都听见了,他们说我样貌惨淡,不辨面容。」
谢琅拉过我,认真问:「那日河边重逢,我是否一眼认出你?」
我回忆道:「仿佛是。」
他不满:「自信点,把仿佛去掉。」
我说:「是。」
「若你当真不辨面容,我岂能一眼认出你?」
我想了想:「不能。」
他却落寞:「反倒是你,不仅认不出我,骂我攀污,还说不是我妻。」
我说:「我确实不是你妻,虽有婚约,但人死如烟消云散,自然不再作数。」
谢琅握住我的手猛然收紧,「你别再提那个字,我听不得。」
我仔细瞧他,见他脸色不好,似乎心肝扭转般疼,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我叹口气:「你虽听不得,却是实话。你这一生还长,不能同我这般过。」yz
谢琅说:「我这一生能活多长未知,只知此时你在。」
他将额头轻轻抵在我小臂。
我身上冰冰凉凉,他体温高些,隔着衣物都有些烫。
我叹息道:「从前朝夕相处,你谨守礼数,未曾碰过我一指头。如今怎么变成这般。」
谢琅不言不语,我知他心中所想,不过是深觉没有往后。
唯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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