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霍嗣野，简凝便是沉默着不做声了。
离垢愣了一下，当下也明白了什么，便也不再多言。
他看了一眼简凝，却问：“你今日和霍嗣野闯我魔界所为何事？”
简凝这才有了反应，纠正道：“他是他，我是我，是我自己要来找你的。”
“找我？”离垢挑眉，随即一笑，“我明白了，想来是为了孟婆之事吧？”
提到孟婆，简凝的眼圈便兀自一红。
她吸了吸鼻子才道：“我听人说，你魔界有圣物唤魂铃，能唤回我阿娘魂魄，我想借来一用。”
见她说得直白，离垢倒是也不兜圈子。
“丫头，你既知唤魂铃是我魔族圣物，那你当知，自是不可轻易借人。”
一听这话，简凝便有些急了：“我不会白借的，我那里还有阿娘留下的许多宝贝，我都可以送你的，只要你能借我唤魂铃。”
离垢摇头：“你那些宝贝自是不凡，但我并不需要。”
简凝涨红了脸，一骨碌溜下榻，慌忙拉住了离垢的衣袖，生怕他跑了一样。
“除了这些宝贝，我还可以……我可以为你找很多宝贝，我很厉害的，瀛洲的木丹果我都偷到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去拿的！”
离垢见她这般模样，不由有些唏嘘，孟婆之女，生而为神，却为苍生少了一魄。
偏还被霍嗣野所骗，累及母亲孟婆，如今倒是剩她一痴儿孤苦黄泉。
不过，他为魔君，自然也不是什么同情众生的性子。
他想了想，却道：“唤魂铃嘛，我可以借，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简凝想也不想就连连点头：“好！我答应你。”
……
跟着离垢到魔界圣殿的时候，霍嗣野已经早早等在了那里。
看见离垢和简凝并肩而来，霍嗣野脸色不善，看向离垢：“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牵连她！”
离垢嗤笑一声：“恩怨？霍嗣野，我们并无恩怨。”
说着，离垢的步子在霍嗣野面前顿了一下，又道：“倒是你，若是想还这丫头一点恩情，还是莫再多言，保不齐这唤魂铃，我就不借了。”
霍嗣野一瞬脸色铁青，刚上前一步，简凝就挡在了离垢跟前。
简凝看向他的眼神再无往日光彩，连神色都是淡淡的。
霍嗣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从前简凝都是挡在他跟前的，虽然他不喜。
但如今她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还是让他略有不悦。
他冷硬着脸，沉声道：“唤魂铃。”
离垢看霍嗣野脸色难看，不由心情大好，捻了个诀，变出一只黑穗铃铛递给简凝。
这铃铛乍一看就是一普通宫铃，摇起来铃声清脆但也未见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简凝接过铃铛，不解地看向离垢：“离垢魔君，这个铃铛要怎么用？”
“收集世间七滴至纯至善之泪，泪落铃响便为一滴，聚齐七滴，以要复生之人灵魄为芯，滴上一滴心头血，唤魂铃作响，声至六界，便能结魄成整。”
第19章 黄泉深处
拿到了唤魂铃，简凝匆匆出了冥界。
既然是说要世间七滴至纯至善之泪，听来似乎简单。
回到孟婆庄，简凝就将孟婆庄的人全数召集了起来。
她将铃铛挂在大厅桌前，对着众人道：“好了，你们现在都快点哭，要哭出眼泪来那种。”
众人不解，面面相觑，没有人有动作。
简凝有些着急：“你们快哭呀！难道你们没有什么伤心事吗？快点快点。”
一旁的阿楠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问道：“小主人，您这平白让我们哭，怕是不行。”
“那……今天你们谁能把这铃铛哭响了，救我阿娘，我就赠一样孟婆庄的宝物给他！”
简凝想了想，又补充道：“哭的时候一定要善良，要善良的眼泪知道吗？”
众人一听有宝贝，十分配合，立马干嚎起来。
“呜呜呜呜，我好惨呐……”
“我也好惨呐，我爹也好惨呐……”
顿时整个大厅哀嚎成一片，远远听着还怪是吓人的。
简凝捂着耳朵，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铃铛，可是那铃铛挂在那里竟是动也不动一下。
霍嗣野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听黄泉鬼差哀嚎，只觉吵闹。
众人哭了半晌，也有几个流了眼泪出来的，可是铃铛依旧一声不响。
“停停停！行了，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们平日做了坏事，黑心肠所以流出来的眼泪都不纯善了！”简凝拍了拍桌子，一脸失望。
一旁的阿楠也跟着帮腔道：“就是，都怪你们平日不够良善，眼泪都不中用！”
一个鬼差抹了一把脸上不知道是泪还是汗的东西，无奈道：“小主人，咱们都是鬼差，前世都是做了恶才被抹去记忆发配阴间做鬼差的，哪有什么良善之心呐！”
简凝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对哦！那我去找神仙吧，天界之人不得作恶，定有良善之泪。”
想罢，简凝收起唤魂铃就要往外跑，却被霍嗣野拦住。
“你做什么？”简凝的语气淡然。
霍嗣野倒是也不恼怒，只是道：“你这样，上百年也不见得能救孟婆。”
简凝咬了咬唇，她自知天资愚笨，想救阿娘只怕力有不逮。
“此话……何意？”简凝有些犹豫着开口。
霍嗣野拿过她手里的唤魂铃，轻轻摇了摇，铃铛脆响两声。
他这才道：“至纯至善之泪，并非指良善之人落泪，而是情至深处，情不自禁之泪。”
情不自禁之泪？简凝想了想，有些不理解。
若是从前，霍嗣野定是嫌她愚笨不自知。
可现下，他只收起唤魂铃，面无表情道：“你跟我来。”
言罢，霍嗣野闪身离开，简凝忙跟了上去。
……
黄泉深处。
一座破落的小房子外，一老妇人坐在门口枯黄树墩上，手里捧着一面镜子。
镜中是一张岁月刻凿过的脸庞，满是皱纹沟壑，老妇人笑起来，牙也已快掉光。
不一会儿，一位老人端着一盆清水走出来，放到老妇人跟前。
“好了，水来了，我帮你把头发洗洗。”说着，老人拔下老妇人头上的荆钗。
老妇人银丝般的长发立马散开，老人拿着梳子为她轻梳着。
简凝不解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霍嗣野，一对恩爱的老夫妻罢了，似乎没有她想要的眼泪。
“这妇人天命将近，几日后就要重入轮回了。”霍嗣野解释道。
远处，微风轻拂。
老人温柔地将妇人的头发浸湿，然后放了几片薄荷叶进去。
他将头发泡了泡，嘴里还念叨着：“你就喜欢用薄荷叶洗头，若是下辈子我没在你身边，也不知道谁能记得这回事。”
老妇人咧嘴一笑，脸上的纹路皱成一块。
她摇摇头：“不妨事，若我先走了，定是会在奈何桥前等你的。等到你，我再走。”
老人闻言，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却是笑道：“听人说那里冷哩，我哪会让你久等？若是等到这一天，我将你后事处理好了就来寻你。”
两人说着，相视一眼，却是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简凝看着这一幕，心里不自觉颤了一下。
从前阿娘常说，若是今生能得一相伴白首之人，便什么也值得。
可是自古孟婆，便就没有一个姻缘圆满的。
看了好一会儿，她突然转身要走。
“你去哪？”霍嗣野叫住她。
简凝扭头看了一眼远处恩爱的老夫妻，道：“若是吃下仙丹，定能保她百年无虞。”
霍嗣野不由皱眉：“天道无常，不管他们吃多少仙丹，天命注定她已无寿元，便强求不来。”
简凝的背影愣了一瞬，还是往孟婆庄去，只留下一句：“阿娘说了，事在人为。”
看着简凝远去的背影，霍嗣野若有所思。
从前他只觉简凝执着痴傻，可如今，这股痴傻劲反倒是很多人没有的。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尝不是大勇大智？
……
不过一盏汐功夫，简凝依誮揣着孟婆庄拿来的仙丹回来了。
老妇人的头发已经洗好吹干，老人正细细为那老妇人绾发。
简凝上前，老人正好为她插上那支旧荆钗。
两人见到简凝，也都认识。
“简凝小主，您怎的来这里看我们两老家伙了？”老妇人慈善笑着，拉她落座。
一旁的老人也忙替她在一旁的木桌上倒上一杯水：“就是啊，若是有事，您唤我们过去就是了，何必大老远跑这一趟。”
简凝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枚仙丹，放在老妇人手中：“阿婆，你快吃下这仙丹！”
二老对视了一眼，有些不明白。
老妇人这才开口问道：“简凝，这是……怎么了？”
“我阿娘说了，这仙丹是能延年益寿的，阿婆您吃了一定能长寿百年！”
老妇人这才明白简凝的来意，可是她看了一眼手里的仙丹，又重新塞回给简凝。
看简凝的样子，老妇人笑道：“简凝，阿婆知道你是黄泉最善心的孩子，可是天命有道。”
何为天命？何以为道？
简凝不理解这般深奥的道理，只是苦着脸问：“阿婆，你不想再陪陪老伯几年吗？”
二老看着对方，默契地相视一笑。
“世间既有生死，便是因为众生寿数皆是有限，若能长生，谁又会觉得生命可贵呢？”
这一问，倒是把简凝问愣住了。
如果没有生死，世间人怎么知晓珍惜二字？
可是，简凝不甚理解，她只知道，美好的东西就应当努力抓住才是。
老妇人将视线落在一旁的霍嗣野身上，又问了一句：“上神华然天资，可知何物最为可贵？”
这突然一句，让霍嗣野不由得有些发愣，何物最为可贵？
见他不答，老妇人只是笑笑：“简凝，实则你是最为通透之人。”
简凝只是拉着老妇人的手叮嘱道：“那阿婆你且歇息，我不吵你们了。”
老妇人笑着点点头，没有多言。
第21章 至善之泪
几日后，孟婆庄。
简凝刚倒了一杯汐，将汐杯放在桌上，可是她一下没有放稳，汐杯掉了下来。
杯子打碎在地，滚烫的汐水溅了她一身，她慌忙站起来，而手心已经烫红了一块。
阿楠闻声而来，看见这景象，忙拉开她：“小主人，你怎么了？诶呀你这都被烫红了。”
简凝没来由的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
“阿楠，我今日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阿楠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吧。”
话音刚落，简凝眼前闪过一道白烟，而后霍嗣野就出现在她跟前。
不等简凝反应过来，手腕上就多了一份力道：“跟我走。”
都没有拒绝的权利，简凝就被带到了黄泉深处，依旧是那座破旧的房子跟前。
只是，跟上次不同的是，房子前没有二老的踪迹，倒是房子里有声响。
屋子的门没有关，简凝看过去就能看见在大堂相互依偎着的两位老人。
老妇人依偎在老人怀里，看这模样怕是已经快要不行了。
“我们走了半辈子了，我这一走，还真放心不下你。”老妇人靠在他肩上笑道。
老人跟着一笑，声音有些哽咽：“无妨，你放心的走，我腿脚好，还能追上你。”
黄泉声声呜咽，抬眼看去，黄沙漫天，远远的让人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老妇人攥紧了他的手，眼眶红了一圈：“就怕你记性不好，怕你下辈子就找不到我……”
话还没有说完，老妇人便咽了气，手无力垂下，却被老人紧紧握住。
老人笑着，一滴浊泪从脸庞缓缓滑落：“我忘记谁也不能忘记你啊。”
似乎是感受到什么，一直没有动静的唤魂铃响了一阵，声音清脆悦耳，久久不能消散。
一滴金色的眼泪被铃铛引过来，融入铃铛没了踪迹。
简凝手里拿着那只铃铛，看着眼前一幕，只觉心中有些堵得慌。
“原来，这就是至纯至善之泪。”她喃喃一句，捂上了自己的心口。
原来世间至纯至善的眼泪是相濡以沫，是能让人觉得心底动容的。
一阵大风而过，黄泉一缕幽魂飘出，老妇人已变成年轻时的样子了，她幻身在简凝跟前。
“简凝，你来了。”
简凝点点头，轻唤了一句：“阿婆。”
老妇人应了一声，冲她笑笑：“简凝，阿婆要走了，还望你以后一直有颗至纯至善之心。”
这世间魂灵，只在五行之中，便都有轮回，从前阿娘总说能去轮回是件喜事。
现如今，她似乎理解了一点点，轮回意味新生，新生便有新的期望。
看着老妇人的背影隐在黄沙里，最后一点也看不见。
屋内老人终于泣不成声，痛哭起来。
简凝有些动容，想要上前，却又被霍嗣野拦住。
霍嗣野瞥了一眼屋内，只是道：“众生的悲欢不同，你若不能感同身受，又如何宽慰？”
简凝上前的脚步愣了一下，失PanPan去挚爱之痛，她如何理解？
她连拥有都不曾，谈何失去？
简凝垂下眼帘，半晌才问了他一句：“第二滴眼泪，该去何处才能寻到？”
如今，她能指望的，也就是寻到眼泪，让阿娘重新回来。
霍嗣野看着她，在他面前，她已经鲜少露出从前那般欢喜的样子了。
想来，于她而言，他不过就是一个能够帮她救回孟婆的帮手罢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是他心里竟是一点也不欢喜。
霍嗣野深吸了一口气：“明日我带你去凡间，到了凡间你不能随意施法坏了凡人命数。”
简凝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知道了。”
说完，她没有任何停留，转身离开，回了孟婆庄。
第22章 火神祝融
到了第二日，霍嗣野来的时候，简凝已经收拾好了。
阿楠听说她要去凡间，特意将她打扮了一番。
为了行走方便，她穿了一身藏蓝色男装，头发高高束起，绾成一个男子髻，头上一根玉簪簪住。
霍嗣野这才发觉，孟婆陨灭的这些时日，她也清瘦了不少。
以前肥胖的身躯足足瘦了两圈，脸也不再是圆滚滚一团肉，多多少少能看出些轮廓了。
也许是身子还比较虚弱，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发白，但确实比从前顺眼许多。
“我们可以走了吗？”简凝拿上阿楠给她护身的剑，问道。
霍嗣野眉头微蹙：“去凡间拿着一把剑做什么，若是有危险我会护着你。”
简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也可以保护自己。”
察觉到简凝刻意的疏离，霍嗣野心里有些闷闷的。
可他还是耐着性子道：“你这黄泉之剑乃为冥剑，若是伤到凡人，便会让人难入轮回。”
简凝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认真，想了想还是把剑递给了阿楠。
霍嗣野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冷冷一句：“走吧。”
简凝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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