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衍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鲜血，竟然可以这么红。
那蜿蜒的血迹，丝丝缕缕，像一道魔咒，触及他的鞋底，让他无法动弹。
他咬紧牙关，看着面前无声无息的女人，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当分别如此相近之时，裴时衍终于知道，他从未想过，阮宁会离开自己。
人在惊慌到极致，竟是漠然的冷静。
直到管家匆忙而来，看到这一幕脸色煞白，几乎当场晕厥，足足过了一分钟，他转头对下人喝道：“叫救护车，快！”
这一声冷喝让裴时衍回过神来，他上前一步，将鲜血淋漓的女人抱在怀里，静静的蹲在那里，不作声，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阮宁的血，一点点凉下去，不再流动，裴时衍向来一尘不染的身上，被血迹染得不成样子。
男人半跪在那里，像是来自亘古的顽石，风一吹，便能消散而去。
管家站在一边，却也知道现在说任何话，都是徒劳。
只是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救护车的声音逐渐逼近，裴时衍终于有了动作。
他动作极轻柔的将阮宁抱在怀里，一步步朝着门口走去，将怀中人放在担架上，沉默着坐上了救护车。看着医生给阮宁套上氧气罩，护士不断的在确定她的情况，裴时衍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兵荒马乱，只觉得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曾经清冷绝色的阮宁，受万人追捧的阮宁，被他爱到了骨子里的阮宁，静静的躺在那里，生死不知。
少年时他对阮宁有多爱，现在便有多后悔。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的原因，她还是那个夏家小姐，会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是他，得到了不懂珍惜，放任她从云端跌落尘埃。
是他，在外看惯了别人的吹捧和崇拜，起了要试探阮宁能爱他到什么地步的歹心。
是他，抗不住诱惑，将那个如清优闪耀，夜空长明的阮宁，变成了一片死气沉沉的冰冷湖水。
如果他能和何婵早点断了，阮宁怎么会有被人找上门指着鼻子骂的经历。
如果他早些发现阮宁的不对劲，又怎么会直到她失去记忆，才明白自己的心。
可那么多如果，都不会成真。
护士和医生略带焦急的神色，让裴时衍猛然意识到，阮宁，也许真的要离他而去。
医院门外，裴时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里的悔恨和惶恐，以及害怕阮宁再也不能睁眼的绝望，化作无数负面的情绪，在他心上撕扯噬咬，痛到无法呼吸。
阮宁，你别离开，我真的知道错了。
裴时衍抬手捂住眼，曾经冷漠不耐的男人，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的男人，此刻竟抽动着肩膀，无声哀嚎。
管家静静的站在不远处，他让人拦下了所有媒体，必要时刻，激进的手段并无不可。
他看着阮宁和裴时衍一起长大，步入婚姻的殿堂，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个躺在手术室生死未明，一个在眼前抛下所有包袱，痛不欲生。
世事变幻无常也无测，没人想到，曾经的一对璧人，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手术室的门开了，裴时衍转头看去，眼里，是无尽的希冀。
可管家在旁，看着医生的神色，心里蓦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但病人已无自主性呼吸，脑电波消失……”
裴时衍周身的光，好像一瞬间被吞噬殆尽，再热烈的阳光，也照不亮他片刻。
沉默了一会，他艰涩的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们只是用药物和呼吸机维持着病人的最后生机，一旦失去这些支撑，病人便会死亡。”
“苏先生，您需要做决定了，是继续维持，还是让她安心离开？”
医院的走廊上，是死一般的寂静。
裴时衍沉默的时候，身上不断散发着铺天盖地的暴戾和杀意，站在他对面的医生在这样的压力下，背上不自觉的渗出了冷汗，大气都不敢喘。
管家在一旁依旧没有做声，只是一丝不苟的看着裴时衍的神色变化，生怕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裴时衍此时此刻，理智确实在崩溃的边缘，他看着医生，心里甚至在想，是不是他医术不精，才救不回阮宁的命。
目光落在紧闭的手术室门上，裴时衍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继续维持下去。”
他不信，阮宁没有醒来的可能。
哪怕那可能只是千万分之一，他也要试试。
他的星星，不能灭，不准灭！
医生立马转身进了手术室，他一秒都不想多呆在裴时衍这尊活阎王面前。
裴时衍看着手术室再度亮起的灯，转头对管家说道：“医院外的媒体，只要有一家敢报道夫人的事情，就让他们消失在溪城。”
管家点头应下，然后下去安排各种事宜。
裴时衍的电话突然响起，他瞥了一眼，是何婵。
这两个字落在裴时衍眼里，顿时带起他的滔天恨意，这个人，还敢打电话给他！
裴时衍伸手挂断电话，然后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
他吐出一口气，何婵这个人，在他心里，已经彻底列入了黑名单。
至于后续的报复，裴时衍闭上眼，脸上隐隐有肃杀之意。
他执掌易家七年，解决董事会的排挤，硬生生以一己之力将易家拔高了一个层次。
暗地里的手段，除了极为信任的心腹，谁也不知。
旁人只以为他冷淡没人情味，却不知道在这层表皮下，隐藏着多深的凶狠毒辣。
天色将明，裴时衍一夜未眠，阮宁已经被推入了重症监护室。
女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连接仪器，看上去让人心惊不已。
裴时衍将手掌贴在玻璃上，嘴里喃喃低语：“清优，原谅我将你留在人间。”
如果你真的不能醒来，我完成该做的事，便陪你一起走。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松开你的手。
医生站在他不远处，轻声道：“苏先生，最多半年，如果病人还没醒来，就再无可能了。”
半年么。
裴时衍眉眼间半是欣慰半是萧瑟。
原来，上天还愿意给他的清优半年时间。
也给了他半年的折磨。
六个月，一百八十天的倒计时。
每一分每一秒，都能让他在希望和绝望中反复煎熬。
裴时衍干涸的嘴唇动了动，他问：“我可以进去吗？”
在医生的允许下，他穿着无菌服踏入了病房。
阮宁的呼吸几不可闻，裴时衍缓缓的蹲在床边，握住她的手。
清优，我会坚持到你醒来前的最后一秒。
你在那颗星星上走了一遭，就回来，好吗？
求你，别丢下我。
第十三章 收购
裴时衍回了公司，可身边的人员工都觉得他变了，依旧是冷着脸的男人，眼里却没了那份玩世不恭，而是带上了几分认真的神色。
只是他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却让所有人觉得不解。
“列出夏家所有资产，一样一样收购回来。”
秘书拿着平板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总裁，这样的收购于我们公司毫无意义，所得远远低于风险，董事会那边不会同意。”
裴时衍眼眸微抬：“夏家百年招牌，如果这点都看不清，让他们来找我。”
秘书松了口气，快速走了出去。
她知道阮宁出了事，只是具体她不了解，刚才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裴时衍为了夫人，才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
可事实，并不像她想的那样？
裴时衍坐在办公室，看着窗外的高楼林立。
清优，这是你醒来之前，我为你做的第一件事。
夏家的倒台，裴时衍没有插手，那时他还没有完全掌控易家这个庞然大物，阮宁知道他的难处，从未在他面前提出过帮忙的请求。
但裴时衍后来才知道，阮宁的父母，拼尽了全力也没能力挽狂澜，直到夏家彻底失势，阮宁才知道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这是阮宁的遗憾，裴时衍一直知道。
只是后来，他连阮宁都不甚在意，又怎么会去想到让夏家重振旗鼓，填补她的遗憾。
裴时衍眸色转暗，这些年来，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放弃曾经那么喜欢的阮宁？
就在这时，门外的声音扯回了他的思绪。
“何小姐，您不能进去。”
“我警告你，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远哥，耽误了这件事，我让你丢掉这份工作你信不信！”
何婵不像从前那般举止有礼进退有度，或许，现在她终于显出了本来的无知和跋扈。
裴时衍面无表情的拉开门，声音听不出喜怒：“有事找我？”
“总裁…”秘书表情有些无奈。
裴时衍朝她点了点头说道：“这里我来处理，你去忙。”
何婵却以为自己在这场较量中占据了上风，看秘书的眼神里透露着得意。
裴时衍转身往回走，坐在了宽大的书桌后面，紧抿着唇，看上去跟往常没有分别。
若是阮宁在这里，定然会看出裴时衍此刻蓄势待发的怒火，可何婵却毫无所觉。
她走到裴时衍身边，就想往他身上靠，却被男人一根手指抵住了肩膀：“有什么事，说吧。”
何婵就着这个姿势，微微俯视着裴时衍，眼里的疯狂迷恋，让男人有些反胃。
原来的他，是怎么觉得这样的何婵，比阮宁要好？
这样盲目的恶心的失去自我，跟阮宁的冷静自持比起来，犹如云泥之别。
裴时衍看着何婵迟迟不说话的样子，眼神变冷，没了耐心：“十秒钟，说完你的话，不然就滚。”
他向来不是耐心好的人，要不是想看看何婵做什么妖，他根本不会让她踏进自己的办公室。
“远哥，我怀孕了。”
裴时衍瞳孔微不可查的收缩了一下，没有说话。
何婵再次凑近，声音里带着蛊惑和一点点委屈：“远哥，我不想让孩子生下来就背上一个私生子的名义。”
何婵以为裴时衍会有所动容，虎毒不食子，面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不信这个男人会冷漠无情。
可她想错了，裴时衍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猛的将她推开，在何婵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背部已经狠狠撞在了墙壁上。
裴时衍神情冷厉，近在咫尺的眼，再没了从前的温和，而是带着浓浓的杀意。
“就凭这个孩子，你就有了勇气，踏进易家，站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男人没点名道姓，可何婵瞬间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谁。
面对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何婵只能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我没有，我只是…”
裴时衍放在她脖颈上的手紧了紧，薄唇开合间吐出让人胆寒的话：“我不在乎你心里到底想什么，自从你踏进易家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结局。”
他发出一声笑：“孩子？又算什么。”
裴时衍对未来并不充满期待，世间万物，唯有一个阮宁曾让他破例，至于孩子的事情，他从未想过。
但如果是阮宁的孩子，他还是会用心对待几分，可何婵？
裴时衍的目光落在何婵并不显怀的肚子上，眸光冰冷，隐含残忍。
何婵终于慌了，她按住裴时衍的手，哀求道：“远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去打扰清优姐让你难做，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裴时衍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之后，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却不是因为心软，而是想到，以阮宁高傲的性子，怎会因为一个何婵怀孕便起了自杀的想法。
归根究底，还是他自己，让那个女人对世界绝望。
此刻的迁怒，也像是一场笑话。
裴时衍没再多看何婵一眼，他说：“把孩子打掉，我不需要。”
何婵的脸色瞬间煞白，她引以为傲的筹码，就这么被男人一句轻飘飘的话带过……
难道她真的无缘苏太太这个位置？阮宁在裴时衍心里，竟然重要到这个地步吗？
何婵目光闪烁不定，然后说道：“好，远哥，我明白了。”
只要她留在裴时衍身边，就还有机会。
孩子，她能有第一个，便也能有第二个。
何婵默默的退出了办公室，裴时衍重新回到办公桌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处理文件。
当他关闭电脑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
他看着外面的高楼林立，却觉得孤寂不堪。
金属的开合声在他手中响起，裴时衍站在窗边，猛吸了一口烟。
从前有阮宁在，他从没觉得时间，是一件这么难熬的事情。
无论他在外面怎样胡来，回到家，永远有阮宁的身影。
纵然那人对他沉默寡言，纵然她眼里再无星光，可至少是个活生生的存在。
不一会，裴时衍脚下，便多了几个烟头。
男人高大的身影，在落地窗前，显得那么寂寥。
十分钟后，裴时衍走出了公司，驱车前往疗养院。
以前他不到凌晨，很少回家，可现在，外面的世界，再抵不过沉睡的阮宁身边，让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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